人物介绍:荆歌1960年春生于古城苏州,1976年高中毕业后,到照相馆工作。1978年入苏州师专学习,1980年2月至1988年4月在吴江多所中学任教。1988年4月调至吴江市文化馆创作部工作,20世纪90年代开始小说创作。出版有长篇小说《枪毙》、《鸟巢》、《爱你有多深》和小说集《八月之旅》、《牙齿的尊严》等。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,长期居住在苏州郊外小城吴江。
小时候不愿意吃大闸蟹,是因为嫌麻烦,艰苦奋斗一通,嘴被扎破,手也弄痛,吃进去的内容则有限得很。吃大闸蟹是一件技术活,比不得红烧肉,后者和囫囵蛋一样普遍受到少年儿童的喜爱,是因为它们不仅味道好,更因为吃起来方便痛快——塞进嘴里,口舌与胃肠,几乎是同时受益,同时享受到如潮的快活。有得吃肉与蛋,谁还愿意吃蟹!
但我的外公却不这样认为。他经常在我面前口述回忆录,说到吃大闸蟹一章,总是描述如下:我们那时候吃蟹,都是用淘箩装上来的。两个人面对面吃,一直要吃到蟹壳宝塔一样堆起来,堆得高高的,连对面的人都看不见了。
他老人家对吃大闸蟹的辉煌回忆,在我看来,是不足信的。首先蟹壳堆成山,阻隔在两个吃蟹人之间,使他们无法看见对方,实在没有必要。他们为什么不在蟹壳堆到一定高度的时候清除掉再吃呢?堆到一定高度,要继续将蟹壳放上去,应该是越来越费劲。吃蟹本来就累,还要费劲地建筑金字塔,有违人类好吃懒做的本性。其二,隔着一座蟹壳山,对面的人如果悄悄溜掉都不知道,最后谁来埋单?其三,为什么每次吃蟹都是两个人?而且总是对面而坐,这又是为什么?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呢?为什么一定要吃到看不见对方呢?
如果我外公他老人家牙口依然好,我相信他是会吃给我看的。为了证明他没有瞎说,会买几十只蟹来坐在我对面,吃到他看不见我,我也看不见他。可惜他的牙齿一颗都没有了,凭一口假牙,我看他吃红烧肉囫囵蛋都有点困难了,不用说吃蟹。
资深的明朝食客李渔先生,不仅懂女人,而且会吃蟹。他在吃蟹季节,每天都要吃两只,一公一母,不蘸姜醋,是为了更好地品尝蟹肉本身的鲜美甘甜。在这一点上,我非常爱国地继承了他的这一文化遗产,凡吃蟹,皆不蘸姜醋。并且,这一优良传统,如今又可喜地遗传给了我的下一代。我的女儿从去年开始,也步入了嗜蟹者的行列,成了食蟹恐怖分子中年齿较幼的一员。不过我们的爱吃,还做不到像李渔一样的每天一对。经济原因或许还在其次,砸锅卖铁,每天买几只蟹,快乐并痛地度过一个蟹季,应该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。问题出在没有时间上。两只蟹,要以与嗜蟹者身份相称的慢工细活将它们解决,吃得精,吃得有条不紊,吃得干净得对得起为我们光荣牺牲的蟹,绝对不是一时半刻所能做到的。
因而,与其多而滥,不如少而精。不吃则已,一吃倾情。值得一提的是,今年我已经光荣地提升了吃大闸蟹的段位,已经基本熟练地掌握了将蟹脚尖里的肉顺利地抽出来的技能。每一次将蟹脚尖轻柔地折断,将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一缕蟹肉抽出来的时候,我的心都在快乐地颤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