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轼(1037-1101)字子瞻,号东坡居士,眉山(今属四川)人,宋代最伟大的文人,诗开了“苏黄(庭坚)”派,词开了“苏辛(弃疾)”派,散文是唐宋八大家之一,书法是宋代四大家之一,还擅画画,还知音律,还懂园林艺术,还精鉴赏金石......是一个叫人惊诧的博学多才的任务,仿佛他的口眼耳鼻特别灵光,头脑思维特别发达,什么东西一经过他,就发现了美,就捕捉了真,就达到了善。
苏轼的口感味觉特别敏锐,例如他喝到了黄庭坚馈赠的双井茶,就以“奇茗”品定,并声称,“明年我欲东南去,画舫何妨宿太湖”,要到产茶之地去;例如他初到黄州,一下子就察觉“长江绕郭知鱼美,好竹连山觉笋香”,于是,为口而忙,以美鱼、香笋作佐酒菜肴;例如他初食荔枝,就称它为尤物,为果王,为倾城姝,为赪虬珠,认为荔枝厚味,高格两绝,果中无敌,杨梅、卢橘、山楂、梨子都不能跟它媲美,并说“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”;如此等等。那么他吃到了螃蟹呢?就留下了《丁公默送蝤蛑》这首绝唱:
溪边石蟹小如钱,喜见轮囷赤玉盘。半壳含黄宜点酒,两螯斫雪劝加餐。蛮珍海错闻名久,怪雨腥风入坐寒。堪笑吴兴馋太守,一诗换得两尖团。
诗先写蝤蛑之大:那溪边的石蟹,形体很小,小得像一枚钱币,然而,蝤蛑呢?煮熟了,端上桌,蟠屈着,团缩着,哇,多大呵,好像一只赤色的玉盘。次写蝤蛑之美:打开蝤蛑的背壳,澄黄澄黄的,此刻酒兴就来了;斫出大螯的蟹肉,雪白雪白的,此刻饭量就增加了。又写蝤蛑之名:南蛮之地,沿海一带,海汇万类,品种繁多,然而对于其中的蝤蛑却闻名已久,是一种珍品,是一种佳肴;这天,吃蝤蛑,下着怪雨,刮着腥风,入坐的时候感到了一种寒意,特殊的天气里吃特殊的美味,好使人难忘呵!最后写诗人之馋:自己想想也真好笑,写了首诗赠丁公默,他竟给我送来了两尖两团四只蝤蛑,呵,我成了以诗换蝤蛑的馋太守。苏轼走南闯北,奔东走西,到过不少地方,吃过不少方物,很多是他激赏的,比如江瑶柱、河豚鱼之类,却从未用过“馋”字,唯独面对蝤蛑,竟自称“馋太守”,可见苏轼对蝤蛑之大、之美,对吃蝤蛑之乐、之趣,备加青睐,给予了一份特别的评价。
结合苏轼其他作品来看,他对螃蟹确实特别嗜好:比如《章质夫送酒六壶,书至而酒不达,戏作小诗问之》说,“空烦左手持新蟹,漫绕东篱嗅落英”,在贬居惠州的时候,接到广州太守章质夫送酒六壶的书信,他高兴极了,备好了蟹,作为佐酒之物,哪知子虚乌有,只得白白地烦劳左手拿着新上市的螃蟹,漫绕东篱,去闻闻菊花的香味;比如《中山松醪赋》说,“酌以瘿藤之纹樽,荐以石蟹之霜螯”,他到了中山(战国时的中山国,今河北定州、唐县一带),这里有一种以松针(叶)、松果、松枝等为原料酿造的松醪,就以有花纹的瘿瘤杯装进犹如琼浆玉液的松醪美酒,以石蟹的霜螯作为下酒的美味佳肴;比如《老饕赋》说,“蛤半熟而含酒,蟹微生而带糟”,认为蛤蚧和糟蟹是好吃的人不可或缺的食物;比如《东坡志林》说,“当为我置酒、蟹、山药、桃李,是时当复从公饮也”,要人家准备了酒和蟹之类,才高兴去参加大家的宴会......他不止一次地坦认“性嗜蟹蛤”。如此种种,说明了苏轼面对蝤蛑自称“馋”太守,并非心血来潮,一时兴会,相反是如实地反映了蝤蛑的诱惑和魅力。苏轼反复说过,“我生涉世本为口”,“自笑平生为口忙”,当然,他不是一个糊口充饥的人,而是一个口感如尺、舌灵如秤的美食家,于此,世间才有东坡肉、东坡饼、东坡菜,他说,蝤蛑是能使人又“喜”又“馋”的东西,于此,这类水产品也就有了在食界不可动摇的地位。